去年夏天，在一次月度例会上，老板讲转达了老戴对公司现状和目标的看法。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老戴把公司当前比作“至暗时刻”，也是那时起，公司上下启动了“Victory”的行动，简称V计划，即全员赚1块钱之时，就是V计划胜利之日。那时总部贴满了Victory的标志牌和宣传语，城市kpi也主要追盈利数据，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大片乌云笼罩在公司乃至整个行业之上。连续几个月，通过在内部的感受，加上网上各路媒体日益尘上的“传闻爆料”，比我大三岁的老戴肩上具体背负了多少压力想象不到，只知道很大很复杂，涉及的太多。通过这段经历再看《至暗时刻》，更加钦佩“受命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的丘吉尔，一个可爱、固执、倔强的老头。

英国的君主立宪制是光荣革命的产物，它是民主的利器，是历史的进步。然而在战争时期，这种权力分立的局限性就暴露的最大。二战初期，德国与苏联暂时结盟，得到了东方的稳定，然后大肆进攻，在丘吉尔上任的第一个月中，法西斯的铁骑践踏了整块欧洲大陆，平均每天都有国家宣布投降，几乎仅剩英国在苦苦支撑，也只有英吉利海峡沿岸的法国敦刻尔克海滩还有一息尚存，不过也是朝不保夕。然而在欧洲大陆被法西斯无情侵蚀的时候，英伦三岛的民众丝毫没有嗅到空气中战火硝烟的气息，这一切都源于前首相张伯伦的绥靖政策换来的假和平。即使丘吉尔临危受命，他察觉到燃烧到国门的战火，从未停止反抗侵略的主张，可内部各方势力博弈另他各方受限，如同槛花笼鹤，丘吉尔接下的应该是有史以来最烂的摊子。

因为反对国王乔治六世的哥哥爱德华八世的婚姻（这也是一段有趣的故事），加上丘吉尔不忍直视的政绩，包括加利波利战役的惨败、反对印度独立、外交干涉沙俄内战、恢复英镑金本位制、挪威战役的损失……所以国王非常不信任丘吉尔。但无奈只有丘吉尔可以得到其他党派的支持，才不情愿又尴尬地向丘吉尔发出担任首相的邀请。作为首相，却得不到国王的支持，就像投资方动摇了对CEO的信任。这是来自最顶端的不和谐信号，一旦没有有效控制，整座大楼都有摇摇欲坠的危险。

丘吉尔第二大难题，在于同僚。丘吉尔刚上台不久，议会大厦就充满了他的各种真实传闻：患有梅毒的父亲，三顿饭不离酒、白兰地喝到凌晨的糟糕酗酒习惯，还有在保守党和自由党中间来回的“叛变”……从家庭出身到私人生活到政治生涯，丘吉尔到处都是令人不满的黑点，这些都是抹不去的。更重要的是，在他的战时内阁里，有皇室贵族哈利法克斯为代表的的求和派，与丘吉尔政见处处相对。在哈利法克斯背后，更有前首相张伯伦这尊大神。纵然丘吉尔坐拥首相实权和出色的演讲能力，可不管在议会还是内阁始终有一股反对的力量在制约他。除此之外，张伯伦和哈利法克斯多次密谋启动对丘吉尔的不信任投票，企图将其赶下台。丘吉尔的位置始终岌岌可危。

丘吉尔的终极敌人、心头之恨，就是纳粹德国元首——希特勒。丘吉尔与希特勒就像人类极端的两面性的化身，“天才在左，疯子在右”。二人都有着非凡的文字组织和语言驾驭能力，演讲是他们共有的杀手锏。他们都经历了坎坷的早年人生经历，监狱是他们都待过的地方，希特勒更为悲惨一些，还曾流浪街头或靠卖画为生。最相似的莫过于性格，都具备自负、刚烈和领袖气质。似乎是天生的死对头，以至于向来已出色演讲著称的丘吉尔在形容希特勒时也会语无伦次自言自语，几乎用上了所有愤怒下流的词汇也无法穷尽他对希特勒仇恨。

单从客观的综合能力来讲，希特勒略强于丘吉尔。希特勒太过邪恶，他宣扬的极端民族主义和法西斯主义把人类最黑暗的部分极力彻底地释放出来，这股力量任由人的本能得到最大程度的野蛮生长，尤其是在德国一战战败后被迫签署了极为羞辱的《凡尔赛条约》（据说当时德国外长是流着泪签的字），举国凋敝，要么爆发，要么灭亡。希特勒的出现犹如一道火星迸进了储满汽油的黑色油桶中，并且这种思想如病毒一般迅速传染，整个德国都陷入了疯狂，所以才有如此大的力量迅速侵吞整个欧洲大陆。魔鬼挣脱了枷锁，这是纳粹主义压抑20年后的爆发式报复。

这些压力，都肩负在这个65岁、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头身上。内忧外患下，不但要在议会竞争，还要与时间赛跑，字幕中不断更新的日历牌提示每一个人时间的紧迫性，每一天欧洲大陆的版图都在刷新。影片三次出现地面人物仰望天空的大俯拍镜头，传达的都是人类作为个体的渺小与面对浩瀚局势下的迷茫无助，而且人物和情感层层递进。

第一次出现在丘吉尔乘坐飞机赶赴危在旦夕的法国，与法国总统讨论反抗德军侵略事宜的路上，在法国领土满是拖着行李逃荒的人群中，一个小男孩面无表情看着天上的飞机。孩子的出现会无数倍放大并看清战争的罪恶，这一设置的出现，仅在感情和人道主义上就会无条件地偏向丘吉尔一方。然而他与法国总统的对话并不顺利，因为对方已经接受现状准备投降了，他们甚至觉得丘吉尔是在胡说八道。纵然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可法国实在扶不上墙，丘吉尔也是一筹莫展。

第二次是驻守加莱的尼克尔森准将，他和他手下的四千余名将士奉命不惜一切代价阻挡德军围剿敦刻尔克的三十万英法残兵，直至战死沙场。（如果把这一段历史排成电影，一定非常震撼人心。）在一个炮火连天的夜晚，尼克尔森准将看望废墟中残喘的伤员，拿着最新接到的死守命令，望向天空，这是一种绝望。尽管尼克尔森做好了壮烈牺牲的准备，也对此毫无怨言，而且为敦刻尔克大撤退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屏障作用。但具体到人，具体到亲眼所见的一个个受伤的弟兄，作为个体在战争中的无力感和恐惧就会显现出来。这是来自与黑暗直接交锋的前线，有着坚韧意志和血性也无法逃脱实力羸弱的现实，更加凸显黑暗的恐怖。

第三次是丘吉尔本人，得知助理雷顿小姐的哥哥就是加莱防军的一员时，一直在最高指挥层的丘吉尔似乎亲身感受到前线将士的处境，他从未离战场这么近过。丘吉尔在黑夜打着伞望向天空，他无比坚定自己的方向，可战时内阁中是哈利法克斯力主求和的步步紧逼，还有态度并不明确的国王，以及不知所措的民众，没有统一思想的议会议员。他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英国未来会走向何方。要么被黑夜无情吞噬，要么冲破至暗时刻，丘吉尔似乎在等待上帝的最终判决。

尽管道路布满荆棘，而丘吉尔本人前进的步伐却从未停止，他尝试了一切办法，包括低下他高贵的大英帝国天生优越的头颅，恳求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给予支援。但得到的结果却是用马车拉飞机的羞辱。此时无力的丘吉尔坐在狭小的卫生间中，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将他禁锢在极为有限的活动空间里，电话中还传来大西洋彼岸隔岸观火的玩笑声。这样的构图与色调直接展现了丘吉尔当时的处境——孤独，危机。但丘吉尔头顶的灯光也预示着他可以为自己、为英国乃至欧洲带来黎明的曙光。

丘吉尔的最大动作当属敦刻尔克大撤退，征调民船，全民抗战。加上此前在议会中以Victory为主题的精彩演讲以及对民众的广播演讲，争取到了还没有明示出来的人心，为他此后的成功演讲做出了坚实铺垫。丘吉尔的坚持和行动率先打动了国王，“谁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胆识，谁就配得上我们所有人的信任”，国王态度的转变是他迎来的第一个转折。“斗争到底的国家会再次雄起，而那些乖乖投降的国家会灭亡。”同出于对家国的炽热之情，首相与国王达成了共识，唯有反抗才可以救英国。这还不够，毕竟国家权力机关在议会，而哈利法克斯主张的绥靖求和策略已经形成气候，因为他们都害怕希特勒。丘吉尔需要的，是点燃更多人的抗战热情。

丘吉尔两次坐汽车经过普通民众生活的地方。第一次在开头，车窗外一片祥和景象，流畅舒缓的钢琴声搭配温和的暖色调，丝毫没有战争来临前的气息，英国街头的人们一如既往地过着自己日常的生活。而第二次得到国王的建议后，丘吉尔坐在车里再看窗外的人群，是匆匆忙忙的步伐，钢琴声是不是加了几道重音，烘托出氛围的凝重。画面也变为暗色调。更明显的是，天气不再晴朗，而是下着湿冷的雨，人们或打伞或匆忙行走来避雨。雨水意味着危机来临，人们的避雨行为即已经意识到并对此作出了心理准备和防御措施。随后是哈利法克斯在战时内阁会议室宣读《给意大利方面的建议》，还在妄想所谓的和谈。接下来的声音衔接，是由地铁轰鸣声代替了哈利法克斯的和谈内容画外音。地铁是公共交通，也是重工业的代表，这意味着所谓和谈意向终会被民众的车轮碾压，不得人心。

得到民众的支持后，丘吉尔转向战时内阁外的内阁成员（电影中翻译为外阁）进行游说，这些成员很多为皇亲国戚，丘吉尔用“纳粹的旗帜飘扬在白金汉宫，在温莎城堡，还有我们的议会大厦”这一形象、富有画面感的描述和与求和派的对立刺激到在场所有的议员，他们发出了与民众同样的声音——决不妥协。

而后发生的场景，就是二战中最鼓舞人心的、永载史册的、全世界历史中极为经典的演讲——《我们将战斗到底》。丘吉尔成功地用言语感召了所有人的抗战热情，就连一向持反对意见的张伯伦和他的党派，也难以压制激动的情绪，纷纷挥洒白手帕表示支持，云集景从，一呼百应。丘吉尔一如既往地迈起坚定的步伐，带领全体英国人民，冲破已笼罩在他们头顶多时的至暗时刻。

作为一部历史传记片，无论是对丘吉尔的人物刻画还是对当下局势的调度，本片展现的生动且真实。每个人都会遭遇自己人生经历的至暗时刻，这时不妨想一想丘吉尔在1940年5月的经历，以及那次无与伦比、慷慨激昂的演讲，或许会给黑暗中的人带来抗争的勇气和承受孤独的力量：

we shall go on to the end.We shall fight in France, we shall fight on the seas and oceans, we shall fight with growing confidence and growing strength in the air, we shall defend our island, whatever the cost may be, we shall fight on the beaches, we shall fight on the landing grounds, we shall fight in the fields and in the streets, we shall fight in the hills; we shall never surrender, and even if, which I do not for a moment believe, this island or a large part of it were subjugated and starving, then our empire beyond the seas, armed and guarded by the British fleet, would carry on the struggle, until, in God's good time, the new world, with all its power and might, steps forth to the rescue and the liberation of the old.

（我们将战斗到底。我们将在法国作战，我们将在海洋中作战，我们将以越来越大的信心和越来越强的力量在空中作战，我们将不惜任何代价保卫我们的祖国，我们将在海滩作战，我们将在敌人的登陆点作战，我们将在田野和街头作战，我们将在山区作战。我们绝不投降，即使英伦诸岛或是大部分岛屿落入敌手，并造成饥荒——但我从来不相信会发生这种情况——我们还有海外属地，在大英帝国舰队的武装和护卫下也会继续战斗，直到新世界在上帝认为适当的时候，拿出它所有一切的力量来拯救和解放这个旧世界。）

——20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