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动画」长期以来与「低龄」、「幼稚」等词汇的等同观念深深扎根在观众心中，始终扮演着儿童成长教育「辅助产品」的角色，定向服务于青少年儿童。那么多年，除了以前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甚至没有一家可以独当一面的制作公司，更遑论规模化的动画产业了。直到近十年左右，随着市场经济的改革和繁荣，加上动画产业和教育的意识提升，才有了这方面的持续发力。

而当动画从业人员看到了「喜羊羊与灰太狼」、「熊出没」等依托于电视剧的作品能从大屏幕收获回报时，也开始不满足于仅仅制作适合低幼年龄段的动画电影。尤其是如今的一批创作者们是耳濡目染日本和美国动画长大的，对这些先进国家的动画制作和产业模式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并形成了自己看待动画电影的审美角度与叙事表达。于是，出现了大量适合成年人观看的动画作品，《十万个冷笑话》、《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的诞生和受捧便是其中极具标志性的事件。

特别是后者，不但点燃了重现中国动画辉煌的希望，更是吹响了向「全年龄段动画」进军的号角。精致美观的制作、中国本土元素的运用、低龄观众能看到逗趣和打斗、成人观众能看到叛逆和救赎。这是在之前太多没有营养和节操的本土动画电影中难以看到的，亦是那些只会山寨或剽窃的动画团队无法制作的。随着创作观念的日益开放，完全成人向的动画电影也有了广阔的创作空间。去年，自分级的《大护法》上映，能做到减少对儿童的一味讨好，以及对全年龄段的无差别迁就，这一尝试本身就很勇敢。

总体而言，《大护法》还是不错的。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和《大鱼海棠》的热烈温情相比，《大护法》走了另一条阴郁黑暗和暴力美学相结合的道路，并融入了动作、悬疑、古风等元素，在主题寓意和画面质感上都令人耳目一新，是一部具有独特视角、风格前卫的动画作品。而且正因为少了迎合的必要，让创作者赢得了更大的自由度，影片中种种关于「乔治·奥威尔」式的集权政治、人性泯灭、盲从行为的讽刺，才能够触及到成人观众的思维中枢。

对于本片中一言不合就爆头的暴力美学以及政治隐喻，很多观众都诧异是怎么过审的，诸如像「为什么太阳这么红，却还是这么冷」、「一边坏，一边蠢，就是这里正在发生的事」这样的语句在我们看来似乎是十分冒险的。不过，据导演不思凡透露，《大护法》在过审中基本没遇到什么障碍，被删除的大多是比较刺激和暴力的细节描绘。他觉得在整个过程中，凡是想要保住的东西都被保留了下来。至于原因，作为观众很难揣测，往好的方向想姑且认为是审查条款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严苛吧。

《大护法》的横空出世虽然引起了一定的轰动，但个人以为它是一部优缺点都比较明显的作品。影片有值得肯定的地方，却也有无法回避的缺陷。先看镜头处理上，某些武戏桥段的分镜非常出色，可是整体来看，其镜头语言还是偏弱的。比方说构图中很多运用的大景深以及前景遮挡的处理，又如在人物对话的时候，过多运用对白，而缺少镜头语言的变化，使得影片看起来单调乏味，且对角色的塑造也显得表现力不足。

其次是剧本上的缺陷，这一点尤为关键。一方面是编导对故事背景交代得含混不清，小到「罗丹」、「彩」等人物的名字直到看了影片海报才知道，大到逻辑上的一些问题。看似处处铺垫，但有些地方却缺少必要的铺垫，使得角色的行为动机以及故事的转折突兀生硬。另一方面是对白，比如影片开始未久，当大护法刚踏入花生镇的时候，自言自语道：「像是在梦里出现过的，某个腐朽的味道。在那个梦里，我以为见到鸟语花香，到最后才发现，都是假的。到处都是头戴假花的亡灵，他们微笑着舞动他们的头颅向我示好，我只是顾自走开，实在无法喜欢他们的味道……不，是讨厌。」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尤其是在背景世界观缺失的前提下，看似金句频出，实则既中二又尴尬，还有一种把旁白当台词念的感觉。导演解释，因为大护法已经活了很久，为了调节心智，让他在漫长孤独的岁月中不会发疯，赋予了他话痨的属性。但话痨可以用更加日常化的对白来表现，而不是这种装逼的文青范儿。这两方面都显示出从故事框架如何转化为剧本的不成熟，换句话说就是影片的完成度还不够高，需要靠猜和自行脑补的地方多了些。

至于《大护法》的隐喻，有太多类似主题的优秀文学作品和电影作品在前，结合剧本上的那些缺陷，反而不觉得本片讲得有多么透彻多么好。我看了对不思凡的访谈，相比观众谈的「集权隐喻」，他更愿意谈的是「束缚」。他觉得这是个「集体束缚」和「个体束缚」的故事，是受了自己在多年来工作中受了各种思维或规则束缚而来的启发。相对而言，个人更愿意相信这是他创作的初衷，至于怎么解读是观众的事。或者说，以这个角度看的话，个人对本片的心理评分会更高些。

从积极的方面看，《大护法》是一部脚踏实地的动画电影，有着独立的思考和风格特质，并且深度试水了成人向动画的市场反响，无论票房表现如何、影片质量如何，至少为未来的动画产业发展增加了一种可能性，这是颇值得称道的。然而从另一方面看，当动画电影越来越以真正的「电影」标准来被评判时，《大护法》仍处在不成熟的阶段。可以说这是一部主题先行的作品，电影语言也好、剧本的完成度也好，都没有很好地为主题的表达服务。事实上，我们并不需要动画有多么深邃的内涵，与其堆砌一些空泛的主题或对白，不如尊重电影的基本文法、做好动画本身。也许，这一点要比出现一批低质量的跟风成人向动画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