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23日，一个老人在韩国庆尚南道金海市峰下村的猫头鹰岩上一跃而下，被送入医院后宣告不治身亡。这位老人并非普通人，而是离任不久的前总统卢武铉。

中国网民曾戏谑韩国总统是一门高危职业，从第一任总统李承晚到最近一任前总统朴槿惠，几乎没有一个是善终的，流亡的流亡、入狱的入狱、被刺的被刺，就算看似平安离任的李明博，也在今年因涉嫌贪腐而被韩国法院批捕。不过，自杀的只有卢武铉一个，原因依然是大多数韩国总统沾染的贪腐问题。虽然受贿者是他的妻子和亲戚，但对于以清廉著称的卢武铉而言，这不啻为一个极大的污点，故此选择了以死谢天下。

说起来，卢武铉的总统之路本身便具有相当的传奇色彩。他出身贫苦，即使成绩优秀，但家庭情况不允许他继续求学，其最高学历只是釜山高等商业学校，大致相当于中国的中专程度，在所有韩国总统中是学历最低的一个。1981年的「釜林事件」是卢武铉从政道路上最关键的时间点，甚至改变了他一生的走向。《辩护人》这部电影就是截取了这一断面，以他为原型，讲述了一个税务律师是如何成为民主斗士的。

《辩护人》于2013年年底上映，至次年连续29天高居票房榜首位置，最终观影人次达到1137万，是韩影史上第九部突破千万观影人次的电影。虽然韩国电影制度的松绑为这一敏感事件的改编创造了有利条件，但主创仍没有照搬历史，包括将主角的姓名改作「宋佑硕」，而其扮演者宋康昊最初由于考虑到角色原型的争议性，担心给死去的卢武铉添麻烦，甚至一度拒绝出演该片。

影片基本略去了宋佑硕在做律师之前的经历，不过通过一些闪回还是交代了年轻时代的艰苦，比如在做建筑工人期间一边养家一边攻读律师课程，没钱的时候不但吃饭逃账，连妻子分娩的费用也要靠岳母周济。而且即便后来做了律师，他也因为只有高中毕业而被同行瞧不起。然而，宋佑硕有两个十分突出的优点，一是性格坚毅，不肯服输放弃；二是脑子活、口才好，做律师后靠不动产登记和受理税务诉讼赚了很多钱。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赚钱后买新房的桥段，一通舌灿莲花的言辞，说服了原本不打算卖房的户主心甘情愿地把房子卖给了他。

这两个优点，后来在以「釜林事件」为原型的官司中亦表现得淋漓尽致。说到「釜林事件」，这里简单做个回顾。当时的时代背景是，1979年韩国总统朴正熙被刺杀，韩国政坛陷入混乱，当时的陆军保安司令全斗焕趁机发动军事政变，掌握了政权。他随即采取了军事独裁统治，引起了韩国各界的极大不满，最终在1980年5月爆发了「光州事件」，全斗焕下令让士兵直接向示威群众开枪，打死打伤数百人。

「光州事件」后，韩国上下陷入到一片肃杀的氛围中。次年又发生了「釜林事件」，公安当局在没有逮捕令的情况下，以传阅有害书籍、组织非法集会和涉嫌违反《国家保安法》等理由，非法逮捕并监禁了正在釜山市参加社会科学读书聚会的大学生和教师、公司职员、社会活动家等22人进行拘留刑讯，全斗焕意图用这次事件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当年卢武铉为何会为「釜林事件」的当事人辩护，有的说阴差阳错，有的说出于义愤。前者的说法语焉不详，后者的说法则过于笼统。当然，卢武铉自幼就表现出了正义感，十多岁时曾号召同学抵制学校要求为李承晚歌功颂德的文章。

在《辩护人》中，编导为宋佑硕设定了一个比较好的理由。刚听说发生这一事件时，他并不以为然，还痛斥年轻人不好好读书，把心思放在搞学生运动上。甚至在律师好友第一次请他参与辩护时推脱自己只是个不问世事、一心图钱的税务律师。直到得知对自己曾有「一饭之恩」的老板娘的儿子被牵连到「釜林事件」中，出于感念与老板娘母子多年的交情，他才决定伸出援手。

随着对案件调查的深入，当看到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学生、当受到公安人员的人身威胁、当体会到被独裁当局控制的法庭有多么黑暗时，宋佑硕的动机发生了质的变化。深埋在他心底的意识被唤醒了，相对于挣钱，他还能做更多的事，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这么个荒唐的时代。」

虽然宋佑硕做了很多努力，表现出了锲而不舍的精神，改变并感染了许多有识之士。但作为一个律师，再舌灿莲花，在国家机器面前也只能以失败告终。官司失败了，不过与现实中的卢武铉一样，他推进民主进程的斗士之路才刚刚开始。比卢武铉更胜一筹的是，宋佑硕还因为非法集会而被捕，当被问道为何作为一个法务人员还知法犯法时，他的话掷地有声：「正因为是法务人员才会这样，在这种市民无法行使自己法律权利的时候，作为法务人员，我应该走在最前面，这才是真正的法务人员的义务。」

《辩护人》前半段仿佛轻喜剧，后半段则展现出浓重的历史宿命感，在娱乐与政治之间取得了巧妙的平衡，并与宋康昊亦悲亦喜的出众演技相得益彰。更值得一提的是，电影上映后客观上促使大众舆论监督当局重审「釜林事件」。2014年2月13日，釜山地方法院对该案进行了二审宣判，判决5名被告人无罪，距离一审判决相隔了33年。法院认为，虽然被告人对检察机关指控的事实供认不讳，但之后发现他们在调查过程中长期被警方扣押，因此他们很有可能是迫于压力承认自己有罪。法院还认为，虽然一审认为他们违反了《国家保安法》等法律，但他们的行为没有对国家的安全和自由民主主义基本秩序造成危害，因此改判被告人无罪。

在台前，我们看到了一部积极而自省的电影，对于当下很多缺乏信念和人生目标的年轻人而言会有相当触动，这是《熔炉》之外另一部改变了韩国的电影。而在幕后，我们看到了平民总统卢武铉的光辉岁月，既感慨其满腔热血，又不禁联想到他最后的唏嘘结局。如今的韩国，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念这位理想主义的总统，但与其说是怀念卢武铉，倒不如说是对韩国政治生态改变的一种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