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异常痛苦的事就是分裂，像刘健明和陈永仁这样身心分裂时间长达十年的人，就是两个人类中非常强大的怪物了，要有一颗多大的心脏才能承受并适应亦黑亦白相互转换又糅杂其中的两个世界。好比给深夜熟睡中的人突然开一道刺眼的强光，待他经历明显的视觉冲 于练就出在黑与白的鬼出电入间安之若素。

警与匪两派犹如太极中的两仪图，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在里应外合这一战术中，关键点就在于“里应”，潜伏在黑白各自派系中的间谍在绝大部分时刻要独自撑起一套体系，没有搭档，没有后援，既要潜伏，又要接应，单单是对心理的二十四小时无穷反复的高压，就已经是很难克服的屏障。陈永仁对压力的爆发有过一次，就是在天台冲黄警司喊：“咁你想我点啊？日日提住自己我系差佬咁啊？发开口梦都识讲‘抌抵枪，我系差佬！’咁啊？”这种“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的遥遥无期令陈永仁备受煎熬。

从这点来讲，刘健明的处境要比陈永仁宽阔的多，因为他的环境就是见得光的一面。警与匪的关系，毕竟不是相互平等的白与黑，而是猫与鼠。刘健明化身在猫群之中，又对鼠窝了如指掌，算是知己知彼，可谓左右逢源，“前途”大好。

可是阴阳平衡，刘健明的外部环境越好，他的内心扭曲度就越大。这是他与陈永仁相比的最大劣势。先不说刘健明本性如何，至少身份是黑色的。外面漂的越白，对内心的冲击就越大。刘健明一直处于挣扎之中，起初尚在他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还可以游刃有余地混迹于黑白两道。直到韩琛利用他的情报谋杀黄警司，彻底激发出他的弥天野心。既然黑色内核永远抹不掉，那就让外面的白色覆盖的更厚一些吧。

刘健明会选择干掉韩琛，并不是因为良心唤醒，当然也是有一点人情味的原因在里面。黄警司和梁警司前期对他的信任和提拔是起了作用的。当然，更多的原因是这场游戏远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外，连上司都已经朝不保夕，自己这种在刀尖上滚了这么多年，却换不回一个最起码的安全。所以，为了保身，也为了前途，必须让韩琛做自己的垫脚石和敲门砖，这一举动颇有投名状的意思。

另一边的陈永仁则要危险的多。古惑仔不像警察局，陈永仁的黑帮完全是韩琛的一言堂。韩琛这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经历，也代表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利益面前毫无人道可言。在没有规则和道德的束缚下，韩琛便可以随心所欲地修改方程中的任意变量，直到求出隐藏的未知数。因此陈永仁的生存空间只会越来越小，可谓危机四伏。

傻强这一角色的设定则是为了中和黑道的人性色彩，“盗亦有道”。刚才说韩琛不讲人道，并不是黑道所有人都不讲。如果说是黄、梁二位警司是刘健明的“识图伯乐”的话，那傻强就是陈永仁的救命恩人了。傻强不但帮陈永仁隐瞒了消息，而且傻强死后，陈永仁用了一招借尸还魂，才算逃过一劫。但黄警司的死仿佛关闭了陈永仁人生中的光亮，一片漆黑，几近丧失方向。也正是在这种几乎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接到来自本应天国的摩斯密码电话后，才比较轻易地相信了刘健明。这也是无奈之举，陈永仁已无其它选项。

在陈永仁黑暗的日子里，还是有一只萤火虫在他的世界发光的，那就是李医生李心儿，唯一信任的人。在陈永仁的十年卧底生涯中，恐怕也只有在李医生的按摩椅上才能活的轻松真实一些。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别人说出“我是警察”，这应该是陈永仁最大的心愿了。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可身份的“差异”让他们像隔了两个世界。看似轻描淡写地“坦露”自己的身份，对李医生说“我是警察”，尽管李医生对此毫不知情，可我相信那是陈永仁用尽所有的真情和勇气说出的最动人情话。

刘健明同样有一名天使般的女性存在，那就是他的未婚妻Mary。Mary是作家，恰好在写一个人在多重性格下迷失自我的小说，不但如此，就连Mary本人都不清楚小说中的主人公该如何往下走。很明显这样的安排是映射的刘健明。陈永仁处境危险，即使是煎熬也是因为想要忠于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内心，极力脱掉黑色的外衣，以便做一个普通人。刘健明的痛苦之处在于，即使他可以把光明的一面更加轻松的调大调亮，但永远无法改变本质的黑暗。刘健明的目的同样是要知行合一，外表的装饰已经足够，他渴求的是由内而外彻底地干净。为了这个目的，他甚至已经通过了自己的心理关。万万没想到被另一个伪装者发现了自己的伪装。

到这个地步，两边都已无路可走。十年来，两人为了职业发展而放弃身份，当黄警司与琛哥相继死去，两人又回到出发的原点，用职业生涯乃至生命为代价，只求一个身份。在这个对垒下，陈永仁本以为自己安排的局稳操胜券，至少不会输。但没想到张sir也是韩琛的卧底，百密一疏，输掉博弈。知道张sir真实身份的刘健明也是目瞪口呆，自然地把张sir也解决掉了。

结尾，刘健明向陈永仁墓碑的敬礼时，透露的眼神非常复杂。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惺惺相惜和敬佩，又有一种如释重负。这个世界，恐怕只有卧底才最懂卧底背后的恐慌与渴望，和背负的重量。

——2018.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