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大玩特玩非线性叙事的导演，我觉得都是不一般的。水平高低暂且不提，单说胆识就高人一筹。如果不幸玩砸了，也能强行掀起一波“导演和观众到底谁水平不行”的争论；拍好了，大师无疑。这样的大师在世界范围内凤毛麟角，像大卫·芬奇、克里斯托弗·诺兰、盖·里奇，还有本片的导演——昆汀·塔伦蒂诺。通过故事结构的打乱重组、剪辑技巧的灵活运用和对细节的照顾，同时保持故事性的作品，可以说是真的在玩电影了。

全片有六个部分组成，按照电影播放顺序，是序幕前后各一个段落、“文生和马沙的妻子(VINCENT VEGA & MARSELLUS WALLACE’S WIFE)”、“金表(THE GOLD WATCH)、“邦妮的处境(THE BonNIE SITUATION)”三个故事，以及尾声。按照时间顺序的排序应该是：1.序幕后段落：文生与朱斯替老板马沙“消灾”；2“邦尼的处境”：文生不小心把小黑朋友爆头导致车内血肉横飞，为在他人地盘引起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暂时到朱斯好友邦尼家中清理案发现场；3.序幕前段落和尾声双线交替并行，文生与朱斯吃完早饭找马沙报道；4.“文生和马沙的妻子”：文生奉马沙之命陪马沙的妻子玩耍消遣，开头铺垫了马沙安排布奇打假拳赛事情；5.金表：开头通过回忆的方式说明布奇的金表来历和意义，布奇违约后因拿表与马沙街头偶遇相互追杀，却没想到双双落入变态男之手，最终布奇反救马沙后两人达成互不相欠的君子协议，布奇带着小女友远离洛杉矶。

对《低俗小说》这种戏中戏的套路百看不厌，进度条随便拖到哪里开始看都能咂摸出味道来，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昆汀三宝”中的“叨比叨”。如果你对里面角色不停地叨比叨比感到不耐烦的话，那很遗憾你失去了电影中隐藏的最大乐趣。本片话痨王者乃文生和朱斯无疑，语速之快，表情之丰富，题材之宽广，开车说，吃饭说，走路说，杀人的时候还说，从八卦说到哲学，无话不说。这也可以理解听说朱斯金盆洗手时，文生着急又生气的表现。没有了朱斯这个金牌搭档，文生的职业乐趣恐怕褪色严重。

他俩的首次露面，就是同步海量叨比叨开始的。在大家都不知道这俩人姓甚叫啥去干什么的时候，就知道了在荷兰买大麻是合法的，巴黎的麦当劳可以买啤酒，汉堡、麦香堡等食物在法国的叫法……这一切都是在影片的开头，序幕之后，而且与序幕前的咖啡厅大街没有一丁点关系，不管谁是第一次看，八成得一头雾水，一脸蒙蔽，看他们嘴上笑嘻嘻，看着心里MMP。

巴拉巴拉完这些废话之后，就开始聊八卦老板马沙的女人蜜儿。这里有两个好玩的地方。一是两人围绕“汤尼给老大的女人做脚底按摩而被推下天井”这一事件的看法产生了分歧，这个问题放到现实中也是很有讨论价值的。朱斯非常不理解，以自己也给妈妈做脚底按摩为例说明这是正常的事情，坚定认为马沙的做法非常及其之过分，“换做是我就是死也要报仇”。而文生认为虽然是小题大做，但并不惊奇，他也从自己做脚底按摩的亲身经历出发，说出了一个我能懂但总是无法表达出来的观点：“我知道做脚底按摩很暧昧，我给多少女人做按摩都别有用意，大家心照不宣才好玩。脚底按摩就像是暗爽，你不必多说什么，但你明白，她也明白。”基于这种理论，文生总结了“给马沙的女人做脚底按摩还不等于跟他的新妻子上床”的看法。文生这个看法在今天都可以引起强烈共鸣，当然不是说脚底按摩（昆汀另一大法宝“恋足”的原因可能是他认为足部是sex的细节象征，就像要展现世界杯决赛的重要，只要拍出某个球迷赛前为观看这场球付出的心血、做出的大量准备就好，这比直接播放比赛要有效果的多）。在如今有关吃醋的情侣吵架中，绝大多数情况是分别持有文生和朱斯的观点，基本都是持文生观点者先发起开端，持朱斯观点者以事实进行反驳，并回击对方无理取闹且内心狭隘，持文生观点者因为没有证据证明自己观点，且对自己坚信不疑，这就造成一个死循环，结果最轻就是吵架+内伤。没有证据使得发出的火很无力苍白，我很理解这种感受，但一直说不出个道理来，直到看了文生在随聊中的解答，短短两句话，直戳要点。

他们对话第二个好玩的事就是勾出了对蜜儿本人的好奇。文生与朱斯在争论的时候，同时也说到文生即将单独陪同蜜儿进行消遣娱乐，还是受马沙的指令。所以对蜜儿其人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很期待耿直的文生，执行这样鲜花与荆棘并存的任务会如何完成。事实证明蜜儿的确是由内而外散发的诱人。文生还没进家门就看到“我在换衣服，门没锁，进来喝酒，蜜儿留”的亲笔字条，这仅仅是开始。吃饭时蜜儿反复吮吸的樱桃，解开两个扣白色衬衫，还有“你直接用我的吸管喝奶昔就好，我不介意”，一顿香艳的饭局让西装革履的文生破天荒地在那晚丧失了叨比叨的技能，取而代之的是内心慌张又要外表轻松。终极考验当然是回家之后，酒过三巡又携手共舞，还要再开酒一瓶小酌几杯，最关键的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贵的是文生知道自己有些上头后依然不忘初心，又去了对他常去的洗手间，通过自我暗示提醒自己万万不可犯生活作风问题。结果就是，每次文生从厕所走出来一定会发生意外。

文生和朱斯第二次讨论的问题就比较深刻，值得思考了。面对“神迹”的发生，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文生不以为然，朱斯无比敬畏。围绕这个话题，两人从杀人现场，到车上，一直讨论到早饭。若不是文生去厕所后又遇上“小南瓜”和“小白兔”打劫，鬼知道他们会继续争论到何时。不过昆汀也用两人的结局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朱斯没有安排什么结尾，很正常地淡出了电影视线；而文生死于人生中最后一次上厕所。没错，文生的悲惨结局深刻地提醒我们：

上厕所不要看报纸。玩手机也不行。

除了文生和朱斯，还有一次无限接近叨比叨的人，就是他们的老大马沙。在第一段故事的开头，不见其人，只问其声，且不知所云。我们像布奇一样，一脸蒙蔽，头顶仨问号，心里MMP。不过马沙开头操作猛如虎，却被涮成二百五。电影另外一个好玩的地方就是两人关系的不断转化。先是马沙雇佣布奇，然后布奇骗马沙后准备躲逃，马沙大怒搜捕布奇，布奇拿表途中偶遇马沙被追杀，两人均受伤后马沙被布奇反杀，马沙险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时候被不知道卖什么的店铺老板“喊停”，老板把二人击昏带到地下室……在这里很巧妙的设计就是布奇爸爸的战友讲的金表的故事，埋下了这块金表会与PY产生关系的种子。布奇逃出后在门前徘徊又决定“重返战场”的时刻，应该是这部黑帮电影中最具正能量的一段。毕竟马沙遭遇的是反人性的事情，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要有立场的。昆汀非常合适地给布奇配上了象征“名誉”的武士刀，这一设计惊叹叫绝。

最后说说昆汀三宝中最后一个“配乐吊”，有四段配乐令我印象深刻。一是蜜儿红唇诱惑监控“调戏”文生时的Son of a Preacher，充满情趣，无限遐想。二是刚才说的布奇门口做心理斗争时，紧凑的鼓点间都带着正义的配乐夹杂马沙“性福”的emmm~aaaa~wo hoo~yi hoo~come on~。三是开篇与结尾的Misirlou和Surf Rider，前者的吉他solo紧锣密鼓，瞬间就营造了紧张的黑色氛围；而后者就有些调侃戏谑的黑色幽默味道在里面，已此来结束一整圈尴尬与意外并存的故事。最后一段可谓经典，就是蜜儿与文生参加扭扭舞比赛时的You Never Can Tell，节奏轻快，浓浓乡村音乐的味道，满是自由气息。前奏响起就不自觉地身体扭动，再适合不过跳舞的配乐。

面对蜜儿，文生只有一小段时间还算放松，就是向蜜儿求实汤尼脚底按摩的事情。不过蜜儿本人都惊讶坊间居然传着这样一段流言，实际上自己与汤尼除了在婚礼上握过一次手此后再无交集，事实只有汤尼和马沙自己的知道。之前朱斯与文生激烈讨论的话题，真相就这么云淡风轻。“你们这些人比三姑六婆还鸡婆”，也算是昆汀一个小小的讽刺。说不定事后坊间对文生的死，也会有类似的传言：只因陪老大女人跳了一次扭扭舞……

——2018.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