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种不怎么懂姜文的观众。尽管这不妨碍他过去作品带给我的震撼和余韵。

我也不觉得评价一部电影的标准是“看得懂”还是“看不懂”，亦或是“看得爽不爽”。“喜欢”是一件挺私人化的事儿，不必争个高下，没结果，也没意义。

先把话撂清楚了，避免胡乱贴标签后，咱们再来聊聊《邪不压正》（——上面几句或许是废话，但仍有必要阐明，没办法，这是姜文的电影）。

作为“民国三部曲”的最后一部，《邪不压正》还是没做到像《让子弹飞》那么亲民、痛快，但也不至于像《一步之遥》那般放飞自我……口感和营养还是熟悉的配方，色泽和味道却大不相同了。

“儿子大了，我想拍一部他也喜欢的电影。”姜文的儿子今年虚岁13，也许这是《邪不压正》风味的最佳诠释。

【友情提示：下文会有剧透。】

先得遗憾地说一句：如果您想看一部正儿八经的《隐侠》改编电影，或者想体验一番过去北平城的风土人情，那您大概率会失望，不是说影片里没这些元素，而是这些元素仅仅只作为素材被肆意（选择性）拿来使用。

别整天说姜文“夹带私货”了，他的整部片子，都是“私货”。

《邪不压正》的故事很简单，简单到用一个“复仇”就能概括，哪怕在“家恨”之外又套了一层“国仇”。

李天然大是最不像主角的主角，尽管他自小“天赐大恨”，长大后又英俊帅气，负有一身本领……但他还是与这个复仇故事格格不入。

一个“正常”的报仇雪恨有哪些基本配备？

首先得有一个（或几个）上档次的仇家。

忘恩负义、欺师灭祖、虚情假意、身居高位还野心勃勃的师兄朱潜龙绝对够格了，再加上一个助纣为虐、贪婪残忍、表面上还大儒大贤的日本特务根本一郎，齐活！

廖凡在《邪不压正》里算是过足了瘾，朱潜龙是个足够接地气且有烟火气的反派，奸猾狡诈又带点愣劲，还懂得看碟下菜……作为第一复仇对象，不埋汰。

其次，要得要一个有深度、有嚼头、善恶难辨的“忠奸人”。

蓝青峰就是这个体面又讲究的人。一方面他参与过辛亥革命，有门路、有势力，坚持抗日原则，还是李天然的上线以及便宜爸爸，怎么看都是“复仇”的助力；另一方面，他又打着“借刀杀人”的如意算盘，并计划牺牲儿子来换取更有能力的朱潜龙……

姜文当然把这个角色留给了自己，还特立独行地让蓝青峰“算得明白，却做不明白”。

最后，还少不了千娇百媚、暗送秋波且身份特殊的美人。

唐凤仪身上至少肩负着两到三个女人的“功能”，她是李天然的性启蒙，是花花世界欲壑难填的缩影，是兼具留洋开化新气之“浪”和封建扶男传统之“奴”于一体的怪胎……

许晴近年来的角色形象，一定程度上还真和唐凤仪有诸多重合——少了她，整场“复仇”会显得一板一眼，索然无味。

这样看下来，就越发明白为什么李天然和“复仇”格格不入了。

《邪不压正》的世界被撕裂为两个时空：有人气儿的在地上，带仙气儿的在屋顶上，而李天然像一个自产氢气的热气球一样，总是忍不住往上跑。

而复仇的故事，属于地面。

屋顶上的“世界”自成一境，有阳光，有绿影，有一览无余的京城，有新鲜爽口的果蔬，还有突如其来的铜钱——此起彼伏的屋顶就是这个“仙界”的云彩，不喜人间烟火的李天然喜欢在上边腾云驾雾。

所以，真正能和李天然有共同语言还棋逢对手的人只有一个：关巧红。

如果说李天然对于这个“仙界”的态度是追逐与挂念，那么关巧红则是以根植和归属为主，不仅从头至尾自带仙气，就连偶尔到人间行走都会让人觉得她不属于那里……

不公平啊不公平，明明大家的出发点都是复仇，为什么一个得道成仙了，一个还得在前者的指导下苦苦修炼？

大概这就是姜文在《邪不压正》里带的最大件“私货”——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却总要在女人的滋养下茁壮成长。

这是一条很“写意”的支线（情感主线），许多无厘头的设计——比如喝酒前突然兴起，去打砸烧了鸦片仓库——配上如此原始亢奋的内动力，便容易接受多了。

不过这个故事要讲完，必须得让李天然回到地上。

可是啊，睁眼对朱潜龙说“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类瞎话、给亨得勒医生吃敬酒不成直接灌罚酒灌死、想阴根本一郎反被阴掉裤子的蓝青峰，和李天然的“兼容性”实在是太差了。

坦白说，《邪不压正》的剪辑叙事处处风险、步步惊心，一定程度上要归咎于姜文想把两个不怎么搭调的故事放一块来讲，再加上乱七八糟地塞了一堆摆明是暗喻隐喻的东西（像是几场各怀鬼胎的聚餐酒会、可劲儿寒碜影评人的潘公公等等），对于许多不偏不倚的路人观众来讲，观影体验确实不太好（就不提姜粉和姜黑们了）。

有鉴于此，影片不得不让蓝青峰和李天然在车上反复说“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么？”“你真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么？”（秒穿知乎广告词）……

耍个滑头，好歹给了李天然一个“下凡”的通道。

但即便如此，那场本该是拳拳到肉、血肉横飞的大战，依然打出了些许“出尘脱俗”的味道。

最直接的证据是——

“你上房干嘛？”

“我上房找枪！”

“地上有五把你怎么不捡？！”

“……我忘了！”

瞧，明明是在地面上手刃仇人，李天然还是不自觉地朝屋顶上爬……

先前朱潜龙质问唐凤仪/亨得勒“不老针”到底打了左臀还是右臀，蓝青峰胡侃说“不会打中间了吧？”而此时蓝青峰满嘴牙都被拔了，李天然则把碎玻璃插进了朱潜龙的腚眼子里——这应该是复仇戏中最有人味（与恶趣味）的一处设计了。

至于另外那些个原型和背景，比如梁启超的肾、“女刺客”施剑翘、七七事变、营救张自忠将军等等，已有许多人科普，我就不凑热闹了，再说这些也不是《邪不压正》的重点，它们统统都只是“素材”而已。

我并不想说电影“好不好”，我只想说：许你们把姜文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就许他们痛批这是“抗日闹剧”，同样，觉得片子虎头蛇尾、浮夸自大的人，也别去干涉别人引经据典、分析解疑……以上这些在《邪不压正》身上统统成立。

姜文就是想塑造一个单纯、盲动、迷惘、真切的少年英雄，既一尘不染、又尘根未断——当李天然最后穿着长衫想去追寻了无踪迹的关巧红时，他依然站在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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