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芙蓉镇

1981年，作家古华创作了寓政治风云于风俗民情画的“伤痕文学”《芙蓉镇》；次年，小说《芙蓉镇》获得第一届茅盾文学奖；1986年，导演谢晋执导了由刘晓庆、姜文主演的电影《芙蓉镇》，获得国际国内多项大奖。因这部电影的巨大影响力，其拍摄地——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永顺县王村——为着旅游兴旺的缘故在2007年正式更名为芙蓉镇。

和小说中描写的“芙蓉镇”是“湘、粤、桂三省交界，仅有十几家铺子、几十户住家，一家煮狗肉、满街闻香气”的湘南偏僻小镇大不相同的是：位于酉水之阳的王村历史上就因舟楫之便，与龙山里耶镇、泸西浦市镇、花垣茶峒镇并称为“湘西四大名镇”，更有“楚蜀通津”、“酉阳雄镇”的美誉。

沈从文在《湘西·白河流域几个码头》中写道：“白河中山水木石最美丽清奇的码头，应数王村，夹河高山，壁立拔峰，竹木青翠，岩石黛黑，水深而清，鱼大如人。”读书至此，便叫人神往。

正为着电影《芙蓉镇》、为着沈从文笔下的王村，我把芙蓉镇纳入了这一次的湘西之行。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也只有当我们走进这座千年古镇，才能真正了解王村的辉煌历史及其名字的由来......

下得天门山已经差不多是下午四点，驱车往芙蓉镇时正逢着一场暴雨，在国道上开车一时有如陆地行舟，待颤颤巍巍上了高速，只见一道彩虹掠过天际，这边厢竟是滴雨也无。六点多抵达芙蓉镇，不过街面上吃个晚饭的工夫，就到了八点——芙蓉镇开始免票的时间。

客栈帅哥一路把我们引进古镇，让我们受宠若惊的是等待办理入住的间隙，客栈方面还为我们提供了冰镇西瓜。炎炎夏日，可想而知这份迎宾水果是有多贴心。

时间已经不早，匆匆搁下行李，便依着店家指引，沿着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五里青石板街去寻那传说中湘西最为壮观的芙蓉镇大瀑布。青石板街的尽头是酉水（又称白河）河边的码头，走过河边的风雨长廊，循着隆隆水声我们终于在灯火阑珊处直面被两岸层层叠叠、灯火辉煌的吊脚楼群合捧在掌心的这一大片飞流。

（如重庆洪崖洞般的又一处“天空之城”）

当我们冒着水雾进入到瀑布底下，数道水帘把这美得几乎不真实的场景渲染得更加如梦如幻。

（没有脚架，在蒙蒙雾汽中手持拍摄的瀑布夜景）

在这梦境一般的水帘洞后，藏着一个偌大的土人穴居遗址。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岩洞里面能够容纳千人居住，即使是千百年后的今天，在堆积了大量因水涨水落而被裹挟进来的砂石淤泥后仍显得相当空旷。

观赏完瀑布夜景，兀自意犹未尽的我又一个人来到了古镇口的广场。这时夜色已深，四下悄寂无人，不知从哪个黑漆漆的角落里闪出几个着旗袍的女子，袅袅婷婷地向着灯火昏暗的“摆手堂”聚拢，恍惚是聊斋中的某个场景......

（古宅魅影）

王村被称为是“挂在悬崖瀑布上的千年古镇”。别处的瀑布大多藏之于深山，象王村瀑布这样居于闹市者真是极为罕见。次日清晨，当我站在高处俯瞰被堆叠在两岸悬崖峭壁上的重重吊脚楼所合抱的上下两级王村瀑布时，不得不由衷感叹这钟灵毓秀的造化神奇。

（土人穴居遗址就在两级瀑布之间的岩层平台之下）

（芙蓉镇所有客栈中位置最好的是土王行宫八部堂）

王村瀑布是芙蓉镇旅游的核心所在，尽管我已经在夜里和清晨环绕着它走了两次，瀑布底下更是穿梭了好几回，但是面对着移步换景、百看不厌的这座瀑布，真是久久不忍离去。

（瀑布下的穿行自然是极有趣味的）

（图右角是由著名设计师改建而成的“悬崖飞瀑”高端民宿土王行宫八部堂）

（换一个角度看瀑布及八部堂客栈）

是时候揭开王村何以名“王”的谜底了，行前以为所谓“王村”大概是王姓聚居的地方吧，但实际上“王村”这个名字来源于土司王朝建都于此的辉煌历史，土王所居住的村寨故名“王”村。

唐代末年，黄巢起义而天下大乱，江西吉水人彭玕、彭瑊兄弟割据吉州（今江西吉安），后受到五代十国中南吴的攻击而投奔在湖南潭州（今长沙）建立南楚政权的马殷。后彭玕官至太尉、封郡王；而彭瑊则在征服酉水流域各部蛮酋、土官之后，受任为靖边都指挥使兼溪州刺史，其职子孙世袭，由此开创了湘西彭氏土司的八百年基业。

彭瑊死后，其子彭士愁袭职。939年，势力范围扩大到周边20余州，俨然割据一方的彭士愁与南楚政权发生了著名的“溪州之战”，虽然战败，但是双方最后达成盟约，在永顺会溪坪铸立溪州铜柱，铜柱上铭誓：彭氏与南楚国划江而治，酉水之南归楚，酉水之北归彭氏云云。此后，彭士愁名义上臣属南楚，实质上则建立起了自家的独立王朝。

彭氏王朝的都城、即王的村寨，称“王村”，这里还有一座宫殿名“酋阳宫”。后来，彭氏土王把都城迁到了永顺老司城，王村的“酋阳宫”就变成了历代土王避暑休闲的行宫。彭氏子孙世袭土王统治着酉水流域，在五代和宋朝时称刺史或知州；元朝之后，称土司——即“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入其流、世受其封”的土官；直到1727年，清雍正年间实行“改土归流”的政策，彭氏的世袭统治才宣告结束。彭氏在湘西的割据政权共延续了28代35位土司，存续时间长达818年，超过了任何一个中原王朝。

（土王行宫的一个侧门）

行走在芙蓉镇，可以发现当地最为有名的男人当属是土司王爷，镇上随处可见土司王爷的行宫别院、雅居小筑；最有名的女人则是刘晓庆，大街上的店面一多半挂着“刘晓庆米豆腐”的招牌，且十家里有九家半自诩为正宗。我们分别品尝了古镇内外的两家“米豆腐”，那滋味似乎远不如电影和小说里描述的那般香甜。包括我们入住的客栈在内，大多数的客栈或酒家都在循环放映着《芙蓉镇》，身在拍摄现场来观赏这部电影自然是极有意思的一件事，只是遗憾昨夜我们到得太晚。

毕竟是夏日，清晨围绕瀑布逛了一大圈，出了一身的汗。回到客栈冲个凉，打算补个觉，没想到刚躺下不久，客栈里就突然跳闸断电了。一会听到街面上人声喧嚷，以为是整条街断电引发店家和住客的种种纠纷，一时也不以为意，继续睡觉。不想几分钟后，街上越加嘈杂，有店伙“噔噔噔”地跑上木楼梯到处敲门，跑出来一看，见街上人群叽叽喳喳、指指戳戳，这才发现原是隔壁客栈起火了！

但见白烟冲天，几条身影在隔壁客栈的屋脊上和花窗里不住闪现，水枪在拼命地喷洒，明火倒是已然不见。回房匆匆忙忙地胡乱收拾下行李，便狼狈地拖着行李箱逃窜到对街的屋檐下。同伴们面面相觑，都在庆幸这一场大伙幸亏是发生在早晨7点多钟。

（消防救火用水从客栈顶楼铺泻而下，正应了街对面的店招——“瀑布客栈”）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打乱了我们的行程，也没有心思再冒着烈日骄阳去上街闲逛。大火扑灭后，同伴们回到各自客房重新打理行装，抽空就在客栈内借店家的衣裳拍上几张照片，便即赶往我们的下一站——凤凰。

（小背篓）

二：凤凰古城

打开今天的中国地图，可以发现地处湘、渝、贵三省交界处的湘西大致属于中国内陆的腹地。但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明代除了大修长城以防御鞑靼（东蒙古、成吉思汗后裔）、瓦剌（西蒙古、异姓部落）等各部落的侵扰，还在湘西的凤凰及其周边修筑了一道用以隔离动乱不断的苗蛮地区、全长达430余里的南方长城（又称苗疆边墙）。

满清入主中原后，为加强中央集权而在全国范围内实施“改土归流”政策。为了镇压不服统治的苗民，满清统治者在明代修建的石头城堡外又增筑了总计达800余处的军事设施。城内设“镇筸镇”，此城遂名“镇筸城”，城内驻扎大量的屯田军户，其绿营兵役制度甚至一直延续到辛亥革命之后的好多年。对于这段历史，沈从文在《凤凰》里写道：“两世纪来满清的暴政，以及因这暴政而引起的反抗，血染赤了每一条官道同每一个碉堡......‘’“镇筸”这个军事意味浓厚的名字在辛亥革命后改称“凤凰”，这座保存完好的军事城堡也就成了今天的凤凰古城。

湘西自古僻处王化之外，其地独特的风土人情因沈从文的《湘行散记》和《边城》才得以蜚声海内外。因为假期时间不足的关系，沈从文的故乡凤凰古城和《边城》故事发生地花垣茶峒古镇（和王村同为“湘西四大名镇”者），我们只能二者选游其一。考虑到凤凰古城的名气较大，所以虽然有“过度商业化”的批评和前几年的“门票风波”，但我们还是抱着“打卡签到”的心愿选择了这里。

同样是古城临江、同样是青山如障、同样是倒映在长河里的民居镜像，凤凰给我的第一感觉是恍然回到了南方长城另一头的贵州镇远古城，只是镇远的舞阳河可比眼前的沱江清澈多了。

（鳞次栉比的沱江沿岸民居）

（水流稍急处的水质似乎略好一些）

从我们入住的客栈沿着沱江前行几分钟就到了凤凰古城的北门，只见石头城墙上高耸着一座三层门楼，矗立江畔益显其高大巍峨。

北门外的沱江河道上并没有桥，只有一处长100米、有15个红砂条石岩墩、岩墩上又搁着木板的过江便道，名曰“跳岩”。因为游客兴旺，这跳岩下游不远又增加了高低两行“碇步”，游人兴致勃勃地跳行其上，似乎更符合“跳”岩的名目。

（从沱江对岸看北门城楼和新老跳岩）

或许是前几年门票风波的余响，凤凰古城内的许多街巷门可罗雀，偏僻一点的地方更是店面多过游客。不过入夜之后的沱江两岸依旧是人声鼎沸、人流如潮，不输全国任何古城古镇的热闹。然而细看店家所陈列的商品，除了良莠不齐、非行家不能分辨好坏的当地特产朱砂外，什么血粑鸦、腊肉、苗酒等激不起游人购买的欲望，至于充斥大街小巷的木锤酥、姜糖、民族风披肩、廉价银饰挂件等等，那和全中国的古城古镇都一样一样的呵......

（很漂亮的街市，遗憾的是所出售的商品似乎是哪儿都可以见到的，这也是物流发达的现代化所带来的弊端吧）

古城最热闹的中心自然是横卧沱江之上的虹桥风雨楼。这座长达112米的朱砂石砌就的古桥始建于明洪武年间，长桥上两廊共有24间店铺。沈从文《湘行散记》最末一篇《滕回生堂今昔》中提到，他那既会算命卖卜、又是草头医生的“拳棒家”寄父就在这桥垛墩上占有四间店面。那时节，他们在夜里垂下挂上一片肉的鱼竿，次日一早就常能收获一尾大鱼；每逢上游发下大水，他们便在这桥上捞起一匹牲畜或是一段树木，有时更是勇敢地跃出窗口去凫水救人；而每年端午，桥下的龙舟竞渡更是如《边城》所描写的同样热闹......

我不知道当年的滕回生堂是占着桥垛墩上的哪几间，只知道在《湘行散记》所记述的1934年，这桥上的店铺便悉数为卖鸦片的烟馆所垄断。而呈现在我们眼前的这座风雨楼，则是公元2000年的重建。

（簇拥着虹桥的正是凤凰古城最别致也最具特色的吊脚楼群）

（一家位置极佳、但是当天生意并不算好的酒吧）

走上虹桥风雨楼，才发现虹桥另一侧的万名塔一带是更加热闹的所在。沱江在这里发生了转折，于是两岸巍巍吊脚楼上的灯火辉煌叠加到了一起，重檐翘角之下益发流光溢彩。

带着孩子的我们无疑很想雇上一艘船，泛舟沱江之上来欣赏这美丽的古城夜景。然而当我们低下头，却发现这江水转折处江流极缓，五彩霓虹下掩映不了的是漂浮在江面上的各种垃圾。沈从文笔下那清澈见底、游鱼石子历历可数的沱江水毕竟已经流逝得很远很远......

如同在芙蓉镇上一样，我在次日清晨六点又来到虹桥来到万名塔，希望看到一个尚未被游客惊扰、宁静寂寞的凤凰古城。然而令人沮丧的是，一队又一队的团队游客早已在敬业的导游的带领下唤醒了这座连夜笙歌未消的古城。而面对着没有夜色和霓虹掩护的沱江江水，我也失去了继续逗留下去的勇气。

（这尊雕塑是纪念1982年勇救三名落水儿童而牺牲的王湘冀烈士）

（隔江看黄永玉故居“夺翠楼”和虹桥边上的吊脚楼）

大概是团队游客也对这污秽不堪的沱江水颇多微词吧，挥着小红旗的导游解释说这是因为前阵子刚刚发过大水，从上游飘下来很多垃圾的缘故。但我亲眼所见许多沿江的居民就在这浑水中坦然自若地洗涤着衣物，使我相信凤凰的垮掉不能简单归结于唯利是图的外乡商人.......

（无言的凤凰，无言的沱江）

如果说此次暑期湘西之行带给我最大惊喜的是张家界的老屋场，那么最大的失望就是来自于让我们提前退场的古城凤凰。

凤凰凤凰，神鸟可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那么古城呢？

亲爱的朋友们，你有没有去过芙蓉镇和凤凰古城呢？对于中国古城古镇的现状，你有何评价呢？欢迎畅所欲言！这里是有田读史讲故事，期待您的关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