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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书生周一良的成名之路

电脑版   2020-10-12 18:13  

毕竟是书生周一良的成名之路

周一良(1913-2001)

文|王京州,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周一良为名的一生,不能无累,但一路走来,却也格外的潇洒。他不肯安坐书斋,一度走上政治的刀锋,全身而退之后,又以“毕竟是书生”自遣。许多人未许他未经忏悔的轻松自赎,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固有的书生意气和学者本色。我想追问的是,学者周一良得享盛名,除了学术上的造诣之外,还有哪些因素是他成名道路上的助推剂呢?

一、家世:名父之子不容易当?

周一良与邓懿夫妇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周启乾二十世纪60年代初从南开历史系毕业,旋即考入北大日本史专业,成为其父的研究生。虽然遇上“文革”,未能得到系统的训练,“没有写毕业论文就分配工作了”,但日本史的研究从此成为他的终身事业,后来还荣任天津社科院日本研究所所长,可谓克继家声。但周一良仍然感叹说“名父之子不容易当”。周一良自命为“名父”之时,不知是否也反躬自省,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名父之子”,他“当”得是否“容易”呢?

毕竟是书生周一良的成名之路

周一良与妻子邓懿在美国普利茅斯合影

无论是《毕竟是书生》,还是《钻石婚杂忆》,均是以“家世”开篇。周一良确实有值得夸耀的显赫家世,他的曾祖父周馥由李鸿章的幕府起家,后来署两江总督,又调任两广总督,堪称清末重臣。他的祖父周学海虽然仕宦不显,且壮岁即亡,然而其墓志却出自散原老人陈三立的手笔。至于他的父亲周叔弢,则既是实业家,又是藏书家。清末民初的北方藏书界,周叔弢的自庄严堪与傅增湘的藏园、李盛铎的木犀轩相互辉映。当经过十年私塾教育,十八岁的周一良有志到北平深造,接受新式学校的教育之时,父亲周叔弢的广泛交游,对他是多么大的帮助啊!

从燕京大学国文专修科到辅仁大学历史系,再到燕京大学历史系,周一良的求学之路顺风顺水,不断“奉手”名师,得到了严正的教育和热切的提携,这与他的家世不无关系。据周一良回忆,私塾业师唐兰在他离津前,写了两封介绍信,一封给燕大国文系的容庚,一封给燕大图书馆的侯堮。周叔弢未必像唐兰那样直接写信,“名父之子”的身份对周一良来说,已足够在北平的学界如鱼得水。在清华谒见陈寅恪时,涉世未深的年轻学子并不十分惶恐,“由于我父亲和他大哥衡恪先生和七弟诗人方恪先生都是至交”,周一良在陈寅恪面前,可以世家子弟自处,多了一份坦然。

周叔弢前后三任妻子,共育有七子三女共十人,他十分看重子女的教育,对长子周一良更是期望甚殷。当周一良离津赴京求学时,他不可能不倾力而为。据周一良回忆,周叔弢曾通过周一良之手,频频向京城史学界的名流赠送善本,而这些名流往往举手间就能改变年轻学子的命运:

他听说燕京大学我的老师洪煨莲先生校勘并研究《史通》,就让我把他所藏校宋本乾隆间黄氏刊《史通训诂补》送给洪先生。……父亲知道胡适之先生埋头于《水经注》赵戴公案,命我把所藏《水经》写本送给胡先生,希望他对写本做出鉴定,并举以相赠。

周一良回忆起这两件事,以为是父亲的“助人为乐”之举,并与1949年后周叔弢化私为公,将所藏全部善本捐献国家联系起来,是使用了障眼法的。明眼人不难看出其父的赠书,应是助力于他的前途。而洪业和胡适,不仅欣然接受了周的美意,也对礼物外的用意心领神会。1938年,洪业推荐周一良领受燕京学社奖学金赴美留学,为即将辗转流离体会战争之苦的学子,换回了八年海外留学的流金岁月;1946年回国以后,周一良时时向正任北大校长的胡适请益,曾任驻美大使的胡适可能有机会访日或任使节,“同意我想步杨守敬后尘的请求,跟随他出访日本”,虽因故未曾实现,却足见胡适对周一良的提携之意。

名门贵胄,文采风流,又得执名媛邓懿之手,可谓珠联璧合,是北平时期的周一良留在时人心目中的印象。后来游学北美,交游更为广泛,其光流彩溢的形象仍得以延续。大概只有南京史语所一年的生涯肯坐冷板凳,虽在风流蕴藉上稍逊一筹,却又恰是学问涵育的最好时期。遥领史语所所长的陈寅恪在周一良赴美后,据说曾深以为憾,“周君又远适北美,书邮阻隔,商榷无从,搦管和墨不禁涕泪之泫然也。”“名父之子”的周一良看起来并不难当,而且骎然有驾而上之之势。

二、才性:从来才大人,面目不专一?

1998年,五卷本《周一良集》出版,依次分别为《魏晋南北朝史论集》《魏晋南北朝史札记》《佛教史与敦煌学》《日本史及中外文化交流史》《杂论及杂记》,从魏晋南北朝史到佛教史,再到敦煌学和日本史及中外文化交流,周一良的治学范围不可谓不广泛。细绎周一良的学术生涯不难发现,其学术研究在不同领域的游弋并非齐头并进,而是有所割裂和分歧。其佛教史的研究主要是哈佛期间的博士论文,敦煌学研究则是晚年与赵和平合作的敦煌书仪研究,而中外文化交流则是在特殊时期,尽弃前学之后的结果。可以说,周一良治学的根柢还是在魏晋南北朝史研究上。无论是出于个人兴趣的主动选择,还是时代压迫下的被动接受,对于自己在史学领域上的游弋多方,周一良一方面表达了遗憾和不足,同时也流露出得意之情,他引用龚自珍的“从来才大人,面目不专一”就充分显示了他的夫子自夸,同时又不无揶揄地引用西方的谚语“各种行业的小伙计,没有一行是老师傅”,又显示了他的不自信。龚自珍生当清季,那时做学问仍是传统的路数,精深之外更求博大,而西学东渐之后的中国学界,学问的路径已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因为学术浩瀚无边,所以在博大之中更求精深。“从来才大人,面目不专一”的时代已经不复返了,而一变成为“如今才大人,面目自专一”了。

毕竟是书生周一良的成名之路

留学哈佛时的周一良(右一)

留学哈佛的周一良,曾一度以学习语言为职志,在原来的日语、英语之外,他又学习了梵文、拉丁文、希腊文以及法语和德语,而且在语言学习上天赋极高,甚至可以说是天纵聪明,本来对梵文“这样在性、数、格和时上都如此变化多端的文字”一窍不通的他,一年之后就可以从容研讨,“不为分数而发愁了”。然而周一良对语言的学习,并非是用之于学术研究,而是当成“遣有涯之生”的“无益之事”,难怪在归国以后便将这些语言能力大部分都统统归还给老师了。

周一良虽然足称是才子,但其实并不多才多艺,如书法上虽然经过正规的训练,却并未成功,而对于自幼喜欢的京剧,也不能无师自通。他曾不无遗憾地回忆说:“可惜的是,我在书法方面太缺乏天资,辜负了这种打破常规的习字程序,工夫尽管下了不少,却没有学好任何一种体。……平生憾事除此外还有一件,自幼喜欢京剧,却由于天赋‘五音不全’,张口即‘荒腔走板’,成为终生遗憾。”

在史学和语言学之外,周一良对文学的兴趣与日俱增。早在寓居津门读书期间,他就受到了文学方面的熏陶,“二哥煦良和两个姐姐都喜欢文学,他们的到来给我启了新文化的蒙,我开始看鲁迅、沈从文的小说”;而且还培养了文言文的写作能力,他的塾师张潞雪宗桐城派,常给周一良讲桐城义法,“现在回想起来,恐怕还是得益于桐城派所主张的‘雅洁’二字,也就是要求文字干净利落不说废话,把多余的字和句尽量删掉。后来,我无论写文言或白话文,都严守这一规范”。

毕竟是书生周一良的成名之路

周一良全集

他和爱人邓懿在学术上的共同语言并非来自历史,而是文学。他一方面感叹邓懿“对我的历史专业可说是一点也不感兴趣,认为历史学枯燥无味”,一方面又不无得意地说“我对邓懿所学的中国文学专业很感兴趣,她写的毕业论文是有关纳兰性德词的,而我也很喜欢纳兰词”。由此可知,周一良在赴美前对文学的兴趣很深,积累也已较为丰厚,当他见到哈佛的导师叶理绥谈起学习计划时,“表示自己的文学基础太差,燕京指定我研究比较文学不太对路”,很可能只是一时的托词。作为一个史学家,周一良在文学上的能力和天赋使他在撰文时毫不吃力,而且文笔流畅,耐人品读,这恐怕是使其无论学术文字还是杂忆文字都传于众口的原因。

三、年寿:人固不可以无年?

对于身边赍志而殁的饱学之士,周一良往往掬一把同情之泪,丁声树“要求自己非常严格,身为一级研究员,却拒绝房屋等一切较好待遇。最后得病成了植物人,近十年之久,不但他专长的方言调查未能完成,他扎实的古汉语方面的成就也丝毫没有留下”,“哈佛同学蒙思明教授,回国后在四川大学任教,‘文革’中被逼惨死”。见惯了志未及伸便零落草莽的学人,周一良的“忧在填沟壑”转化成了对寿考的美好期望。

1989年,七十六岁的周一良在《毕竟是书生》的末尾,引用《世说新语·品藻》篇王珣哀叹父亲早逝的句子“人固不可以无年”,又引“镜中莫叹鬓毛斑,鬓到斑时也自难。多少风流年少客,被风吹上北邙山”诗句,谓“我们生此巨变、多变、善变之世,自当争取‘有年’,争取‘鬓到斑时’。法国民间谚语不是说‘谁笑得最后,谁笑得最美好’吗?”

2000年,已享米寿的周一良在《钻石婚杂忆》的末尾,仍然对“有年”而且是更长的“年”给予了期望。他说:“当年我曾与谭其骧、唐长孺等好友戏言,当今海峡两岸的哲人如梁漱溟、冯友兰、钱穆等都活到95岁,谭公当即大笑说:‘我们都争取九五之尊吧。’可惜他们两位都没有成功。我现在想也‘再拜陈三愿’:(一)愿活到九十五;(二)愿病危住院不超十天一礼拜就打住;(三)愿神明不衰,直到呼吸停止。”遗憾的是,当他写下这篇文字的一年半后,便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他虽然没有活到他期望的“九五之尊”,却并未病危住院,更不会超过十天,当他呼吸停止的时候,虽然是在睡梦之中,却肯定是神明不衰的。

毕竟是书生周一良的成名之路

《魏晋南北朝史论集续编》,周一良   著

毫无疑问,周一良是幸运的,他在经历多年的坎坷屈辱之后,终于迎来了曙光。如果他在六七十年代就遭不测,不仅不会被平反,而且还很可能因为他的“梁效”经历而不得翻身,正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踱入新时期的周一良,继续他在魏晋南北朝史上的研究,继《魏晋南北朝史论集》之后更有《魏晋南北朝史札记》,奠定了他在中古史研究上的地位;担任北大历史系副主任和主任,先是辅佐邓广铭,标榜“硬里子”思想,做“有力的配角”,后做系主任又乐于“无为而治”,促成考古专业独立成系;同时作为研究生导师,培养了一批学富力强的弟子,传薪有人,继续从事历史研究的未竟之业。

因为在学界显赫的声誉和地位,周一良多有出国的机会,除了晚年的私行探亲或顺访,大部分出国都是官方的行为,代表着一种政治待遇,他对此也津津乐道、感怀莫名。他曾经在《钻石婚杂忆》中细数自己的出国次数,“莱登二次,巴黎四次,巴基斯坦、摩洛哥、加纳、坦桑尼亚、埃塞俄比亚各一次,日本七次,美国四次”。其中最让周一良感到振奋的两次,一次出访美国,一次出访日本,都是在八九十年代他晚年时的事。1989年美国组织编纂《国际中国善本书目》,他和顾廷龙联袂赴美,让他与有荣焉。

1997年,周一良最后一次出访日本,也是他光彩的出国经历的最后一次,是到日本大阪接受“山片蟠桃奖”,“此奖专为奖励外国学者研究介绍日本文化有贡献者而设,每年颁发一次,至此已14次。其中以欧美各国学者为主,美国人最多,英国次之,法、德、荷等国皆有,亚洲只有一位韩国学者获得过此奖,我是中国第一人”。文史学界向以老为贵,没有引以自豪的长寿,便不可能有从容的时间撰写回忆录,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出国机会,不可能达到这万众瞩目的地位和高度。

对周一良来说,“有年”与盛名是须臾不可分的。反过来说,“人固不可以无年”,可谓道尽了早逝学者寂寞身后事的深层动因。

2018年6月30日于广州

(本文选择自《北望青山:年谱中的那一代学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王京州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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